“百户大人，敌船还是没靠过来，我们的射程不够！”身上沾了几点泥土的祖善庆从红衣大炮的掩体中跑了过来，脸色沉重地看着张镛，“他们一直不进入自己的射程来攻击西海村，我怀疑朝鲜人有诈！”

“他们采取的是两面夹攻之策！”张镛半伏在壕沟里，望了望江面上还在乱放空炮的朝鲜水军战船，拍了拍身边的泥土道，“村子里不用埋伏了，让金朝宗、穆特佳各带一连人，去村东小河边，配合赵镇硕阻截朝鲜水军的偷袭，击溃敌人即可，然后沿小河直往北去，高桥和立花带着一千名倭人已到东北方向的十五里外。”

“倭人也来了？”祖善庆和格海大吃一惊，同时大声叫道。这下可不是两面夹攻了，而三面受敌，东面便是黄海，长奠军已深陷危局之中。

“慌什么慌？”张镛笑道，“据于回和洪启武判断，他们是来捡便宜的，不会这么快攻击我们，到西海村的时间最早也是子时，到时正好让金朝宗他们九百多人去村北的小河边设个埋伏等着，祖善庆，你还是带一连人守着河边炮位，江面上的朝鲜水军船只若靠近，便给我轰沉它们，若没靠近，你们保护好那七尊大炮就行了。”

等祖善庆领命离去后，张镛望了望江面，沉思了一会，转头望着格海，说道：“董鄂贝勒，我想让你带领余下的两百名斥侯队，骑着马，先行去东北牵制那一千名倭人，但不用跟他们硬拼，吊在后面就行，等金朝宗他们赶到后，再一起围歼这群倭人。”

“那这儿不就空无一人了？”格海疑惑地问道。现在他和长奠军早就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问题自然都从如何对长奠军有利的角度出发。

“还有祖善庆的一连人呢，实在不行就丢了这些大炮，躲到村子里去，靠着那些陷阱，也能撑上一阵。”张镛微笑道，面容沉稳得有如七十岁的老僧。

“你真的只有十七岁？”临走前，格海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董鄂贝勒，你们东胡族的大英雄慕容垂十三岁便勇冠三军，十七岁，已经很老了。”张镛拍了拍手，瞧着格海。

“我看你差不多七十岁了。”格海说完，哈哈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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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下，“啪”地一声，有如夏天被开了瓤的西瓜般，一颗脑袋被纳库布踏在了脚底。他双手青筋直冒，举着沾满了鲜红色血肉和乳白色液体的狼牙棒，一双大眼死死地盯住手持乌黑铁枪的那个年青敌人。

此时有一部份朝鲜士兵已经冲过了河上的木桥，还有几十人拥挤在桥上。大部份朝鲜士兵还是在权文泰的带领下，靠着小河边的两个小山坡，组成一道简易的防线，抵挡着纳库布和三百长奠军的进攻。

厮杀声、临死前的叫喊声，在苍茫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凄厉。昏黄的火把照耀下，河边一片血腥之色。

在长奠军刚发动进攻时，权文泰便从慌乱中冷静了下来。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却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武艺，见贼人袭来，双手一用力，把九尺长的乌黑铁枪一摆，横挑了旁边的一个长奠军士兵。虽然是在黑夜里，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长枪刺入肉体时的阻碍，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杀敌，看着火光下涌出的鲜血，原本平静的心态又一次浮躁了起来，胸腹间有种呕吐的欲望。

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他领着亲兵们奋力往前冲。突然，一股敌意从身后涌来，他没有回头，便是一枪。这是权家家传的回马枪，枪枪都从对方意料之外的地方刺出。但这枪却“叮”的一声，刺在了一柄狼牙棒上，是那个女直人！

纳库布一声大叫，臂上肌肉隆起，手中狼牙棒用力横扫，把身前十几个朝鲜士兵逼退。他的眼里现在只有敌方的那个年青将领，很明显，只要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三百人正面对撼一千人，他纳库布将超过以武勇闻名的雷雨春和苏巴根，成为长奠军的第一勇将。

人群中，狼牙棒和乌黑长枪终于碰在了一起，两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武器，火把哔哔的响声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杀！”“杀！！”“杀！！！”

喊杀声突然从村东的小河边传了出来，村里涌出无数的火把。河上木桥突然断了，桥上拥挤的人群立即落入了齐腰深的河水中。刚刚过河的两、三百名朝鲜士兵被阻在了河对面，他们周围是黑压压的一群长奠军！正是刚赶到的金朝宗和穆特佳。

该死的木桥，这下前有阻截，后有伏兵，一千余朝鲜水军便被拦腰截断在小河两岸。那齐腰深的河水平时虽然不起眼，但现在却成了一道催命符。权文泰施展出精妙的枪法，跟纳库布那力大无穷的狼牙棒对抗。

此时朝鲜人阵势已乱，兵马百户们各自为战，没有丝毫配合。在长奠军一片“跪地不杀”的喊话声中，小河对面的朝鲜士兵们纷纷跪下投降。那些不愿投降的士兵不是被长枪捅死，便是落入河里，被淤泥陷住，死于乱箭之下。

纳库布见木桥断裂，便知道金朝宗他们肯定过不来了。自己事实上只有三百人，仗着赵镇硕在后面几个山坡上摆的疑兵之计，才骗住朝鲜人。进攻，只有不停的进攻，才能让朝鲜人看不出来他们在黑夜中的虚实。他身先士卒，狼牙棒四处横飞，挑起一具具朝鲜士兵的尸体。



黑夜中，权文泰并不知道河这边的长奠军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他只看见勇猛无敌的女直大汉满场飞舞，狼牙棒下几无一回之将。又斗了不到一刻钟，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种程度的恶斗面前崩溃。乌黑的长枪虚晃几下，逼退又杀过来的纳库布，靠着家族亲兵们的拼死保护，他终于摆脱长奠兵的纠缠，离开官道，沿着小河向北边退去。

“朝鲜人败了！”

小河两岸先后响起了欢呼声，随着权文泰和几个兵马百户的率队离去，战场上余下的朝鲜士兵纷纷跪地投降。

“朝鲜人败了！！”全身已经脱力的纳库布连狼牙棒也不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心地大叫起来，他身后是同样满脸欢笑的赵镇硕。

“狗日的赵镇硕，躲到哪里去了？”纳库布没有了打他的力气，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叫道，“快拉你叶赫纳兰爷爷起来。”

“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叫叶赫纳兰？”赵镇硕笑道，“自个儿瞎取的吧？我可没空拉你，还得绑这些朝鲜降兵呢。”

这时，早已结束战斗的小河对岸传来一阵喊叫声，是金朝宗那高亢的声音：“狗杂种纳库布，快去追那些跑掉的朝鲜人，张大人命令我们，沿着小河，往北，一直往北，那些朝其它地方跑掉的人，就不用管了。”

“娘的，还要不要活了？”纳库布骂了几声，还是拄着狼牙棒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恐怕不是要追朝鲜人，”在他身后的赵镇硕突然说道，“那个年青的朝鲜千户早就成惊弓之鸟了，叫这么大声，不是让他跑到其它地方么？”

“张大人就没算错的时候，”纳库布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上去捡便宜还叽叽歪歪的。”

“那是迷惑那些朝鲜溃兵的，纳库布，召集兄弟们，北边肯定来了敌人，”朝奸赵镇硕那张圆圆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低声道，“一定要沿着河走，跟对面的金朝宗和穆特佳会合，又要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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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洪启武的双腿都快跑断了，胸膛里的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小腹不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带着松香潜伏到倭人隐藏的树林边，戌时一到，便在河边四处点火。倭人并没有在这里放哨兵，所以他很轻松地放了火，并沿着齐腰深的河水一直往下游了两里地，才爬上岸来。

“于大哥，保重！”他对着北方拜了一拜，转身拼命朝河下游的官道跑去。

本来他想让于回先走的，只留他一个人放火。但于回却想给张镛多争取点时间，主动在河对岸的草丛里埋伏了下来。他知道于回带着的那三、四十人肯定拦不住立花津之助，那个扶桑武士的悍勇和高超的武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自己留在那儿也是白白送死，现在只能选择尽快跑到西海村，让张大人知道倭人已经杀了过来。如果张大人已经击败了朝鲜水军那就最好，如果没有，也能知道倭人攻来的准确时辰。

“董鄂大叔！”跑了七、八里地，他才看见了骑着马迎面而来的格海，还有身后那两百名斥侯骑兵。两腿一软，跪在了官道中间，大声道，“于回于大哥在前方十里处的小河边被一千多倭人包围，快去救援！”

不知从哪天开始，长奠军众头领不再称呼格海为大人或贝勒，而是叫他大叔或老哥，只有张镛偶尔会称他为贝勒或大人。但他自己心里明白，现在军中只有一个大人，那就是张镛，苏巴根这个大明朝的正牌百户也得排在第二。这是任何小团体都必须走的第一步，就是在团体中树立一个绝对的权威。尤其是在这支由大明士兵、军户、商人、女直人、山贼和朝鲜人组成的杂烩军队中，除了抢劫来的财富外，最关键的一个凝聚力，还得人为地树立一个崇拜对象。

而十七岁的汉人张镛，就目前来看，无疑是这群头领中最合适的人选。

“怎么回事？”格海止住身后的兄弟们，盯着洪启武。他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精通汉文化的他有时比一个汉人更像是儒生。

洪启武心急如焚，无可奈何地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快速讲了一遍，完了大声道：“再不去，于大哥就危险了。”

“现在去也救不回来了，于回这么谨慎的一个人，这次居然也会守死理儿。”格海叹了口气，他只有两百人，任务只是吊住倭人。真送上去，不仅完不成任务，恐怕这两百人也得送进了虎口。

“张大人让你吊住倭人，等他派兵到来后，方才合围？”洪启武见格海并没有动作，心思一动，便明白了张镛的计划。

格海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不禁为他的见识感到惊讶，点了点头说道：“赵镇硕、纳库布、金朝宗和穆特佳已经带九百多人去村东的小河边夹击上岸的朝鲜水军了，灭了他们后就立即沿河北上，我的任务就是吊着倭人，等大家都来齐了，再集中兵力伏击倭人。”

“倭人肯定会撤退！”洪启武大急道，“张大人算漏了一点，就是那群倭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武士，只不过是些会点拳脚的普通倭人，称得上武士的还不到一百人，被我用火一烧，再受于大哥的拼命阻截，肯定会掉头就跑！”

“那你的意思是？”格海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若让这群倭人跑掉，那接下来长奠军在西海村的日子就难过了。家眷们还没来，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这两百人，照样能击败那群倭人！”洪启武站起身来，一挥手，叫一个斥侯把马让给他，然后对那斥侯笑道，“你马上跑步回去，告诉张大人，这群倭人的脑袋，我们长奠军要定了！”

“你先说说你的计策！”等那报信的斥侯离开后，格海皱眉问道。他并不是轻易放权的人，尤甚是放权给这个带着五十人就敢去冲两千朝鲜大营的愣头青。

“倭人有骑有步，撤退时行动步伐决不可能一致，前后相距必远，长行如蛇，我们都是骑兵，虽然不能如同蒙古女直人一般在马上自如操弓，也算是机动神速，”洪启武的脸上露出自信的光彩，大声道，“我们先攻其头，断其锐气，尔后远逸；再攻其尾，乱其军心，再远逸；最后从中间突击，一举歼灭其大部，那立花武艺再高，乱军之中，定然不能顾得周全。”

格海深思片刻，笑道：“从此处到平壤两百余里，那立花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未完待续）